艾陵之战:齐国和吴国巅峰对决 春秋时期规模最庞大的围歼战 吴越步兵完胜先秦战车-尊龙ag旗舰厅
公元前484年,吴国在艾陵地区打败齐国,吴、鲁联军全歼十万齐军。艾陵之战是春秋时期规模最大、最彻底的围歼战,同时也是中国战争史上较早使用预备队的战例之一,此后预备队的作用为历代兵家所重视。
亡国绝境
吴国的称霸之路,绝非始于夫差时代。但他却是拥有最多先祖遗产的江东君主,并且有极大的野心将其转化为本邦的国际龙头地位。早在战争开始前,吴国人就突击完成了史上第一段大运河--邗沟。这样,原本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南的精锐部队,就可以沿着河道深入江淮地区。
至于对齐鲁地区的发展策略,也是夫差根据地缘形势所作出的必然判断。在战争爆发的前后,齐国一直因继承人问题而内部紊乱。国内的大族田氏,已经利用乱局上位,并扶持了形同傀儡的齐简公登基。受此影响,许多忠于吕氏的旧贵族都奔逃到鲁国避难,进一步削弱了齐国实力。同时,位于南方的鲁国和淮夷小邦,都依然忌惮于齐国的咄咄逼人,同时也害怕被日益壮大的吴国侵犯。在确定夫差的目标只是做春秋式霸主后,他们迅速如墙头草般倒向了南方,准备利用齐国的崩溃来分一杯羹。
但夫差在看似强势的外表之下,心里也非常清楚吴国自己有哪些隐患。作为一个先秦诸侯体系中的边缘国家,他们实际上还不具备立即让中原贵族认可的身份标识。如果因眼前的胜利而大搞兼并,很容易引起旧敌楚国和霸主晋国的联合针对。所以,吴国在一系列扩张中,选择性的留下了越国等败者的王国世系,并极力将自己打造为齐桓公式的君子霸主。因此,对齐国的作战成败,实际上也意味着姑苏的宫廷能否成功替代临淄。
此外,由于缺乏同正统北方军队的交手经验,吴国君臣一直希望通过间接手段来达到目的。但他们惊讶的发现,新蹿起的田氏已经有能力稳住齐国内政。不少旧的大夫也愿意效忠这股新势力,为自己的利益求得保护。所以,夫差若不在这个时候主动用兵,之后可能就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时机。纵使对麾下的军队没有必胜信心,野心勃勃的吴王也一定要硬着头皮向北推进。
截然相反的军事体系
公元前484年春季,刚刚开始稳定的齐国就得到夫差率军北上的消息。根据前一年的战争形势,他们自然清楚还有众多邻邦的部队会随之而来,流亡当地的贵族们也将蠢蠢欲动。因此,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直接获得军事胜利,武力优势打消反对派们的不臣之心。尽管早已不是春秋初年的尊王攘夷首领,但齐国依靠较为发达的国营经济,始终为自己积攒着相当实力。
管仲时代留下的众多遗产,也被田氏几乎全盘继承。强大的中央军部队,一直有大量为军饷和赏金而战的专业武士。这些被外人嘲讽为“技击之士”的职业军人,非常善于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出奇制胜。利用鲁西南的山麓设立各种伏击阵地,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。在配合精锐甲士的战车时,他们的快速机动能力也很有必要。
至于国内的众多大夫领地,也可以为提供国君提供更多部队。由于采取兵农结合政策,传统的国人和野人之分被废除,更多适龄人口开始编入征兵的花名册。但每年过于短暂的军事训练,还是成为齐国军队中的不稳定因素。加上大部分平民面临阶级降层,其作战士气便不如过去的国人那么高昂。
于是,齐国军队早早确立了自己独特的作战风格。在步兵地位崛起的年代,他们依然倚重传统的战车突击战法。野战中,他们也并不准备与强敌长时间对战,更期望通过防御性对峙来疲敝对手,然后用突袭或伏击等手段来进行瓦解。位于西部国境线的早期长城,便是齐军自觉无法野战击败晋国人的最好写照。但在面对相对弱小的南方对手时,齐国人就希望更快速的解决战斗,不要给敌人以充足的时间进行调整。鉴于这个方向上的鲁、莒、邾、郯四国都普遍兵弱,以上策略可谓是恰到好处。副作用就是长城尚未延伸到这个区域,让齐军少了与吴国相持的资本。
相比之下,吴军就和齐人有着巨大不同。由于源自水网密布的丘陵区域,吴人一直到夫差几位前不久在接纳了战车文化。虽然有诸侯国中最强的晋人教导,依然无法改变军中战车较少的现实。除了靠两条腿在山林间快速穿梭,吴人也会充分利用每条河流机动。挖掘东亚的首条大型运河--邗沟,便是长期实践经验的积累成果。但反过来也说明吴人确实不准备在北方的战斗中转而依靠战车。夫差此前对直接会战很有顾虑,也是因为自己的士兵缺乏同大规模战车部队抗衡的经验。
好在吴人对齐军的步兵战术非常了解。在之前的执政时期,来自齐国的孙武便开始接管全军训练。江东地区也首次接触到更有纪律的步兵战术编组,并迅速在全军中推广起来。由于同时代的步兵战术地位提升,吴国人无疑是抄捷径赶在了周边对手之前。他们将原有的贵族甲士和普通平民混编,形成了前排重装肉搏-后排格斗 投射的经典样式。加之吴人本身就非常善战,立刻在对风俗类似的楚人、越人和淮夷形成巨大优势。更让他们对即将面临的齐军同行是知根知底。
当然,相比大部分齐人步兵的作风羸弱,远没有被安逸生活腐化的吴军就具有更大优势。吴军的战车也将更类似后来的战国模式,成为不同步兵分队的指挥核心。这就和依然坚持战车为全军核心的齐国人,形成了军事体系上的代差。
山水之间
这年5月,吴军主力已经从淮河流域进入鲁国境内。在与当地盟军汇合后,10万人再次度过泗水,向拱卫齐国南部边境的泰山山脉进发。期间,夫差准备继续以穿越齐国西部的济水为前进河道,从侧翼绕过守军可以利用的山地防线。为此,联军还选择包围齐国在山脉以南的几座要塞城市,但没有发起强攻。对于工程能力薄弱的春秋军队而言,强取设防城池是万不得已的下策。
面对这种情况,齐国方面感觉十分为难。因为一旦吴军走水路绕过泰山,就可以直接进攻都城临淄。对于国内局势非常微妙的他们来说,任何核心区域的风吹草动,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。何况吴国的同盟几乎分布在整个南部边界,如果齐人全力向西增援,那么偌大的边境也会门户大开。那些流亡鲁国和莒国的吕氏集团,将可能回国掀起大规模内乱。于是,齐军主帅国书同样率领近10下山,极不情愿的进入平坦地带。发现情况有变的联军,也立刻调动向东,在今天的莱芜市同对手遭遇。
尽管离开了便于防守的泰山,齐军依然觉得自己在背靠山地掩护的情况下有更多优势。眼前的艾陵战场,位于泰山和泗水之间的泰莱盆地,是比较适合战车冲锋的开阔地带。对同样习惯在丘陵水网区作战的吴军而言,这里绝非理想的进攻阵地。何况齐军还提前占据了盆地内的高地,对眼前的情况更加清晰。国书自己亲率中军坐镇,并由高无邳和宗楼执掌两翼部队。在作为重要武器的战车分队之前,部署了适合防御的弓箭手和其他步兵,期望吴国人会主动从低洼处来进攻他们。
面对齐人的防御态势,夫差也做了针锋相对的部署。他将最精锐的30000宫廷卫队放在身边,作为第二线的总预备队使用。胥门巢率领吴国和鲁国士兵,一同担任最重要的上军。王子姑曹负责指挥中路的下军,而大将展如则负责全军的最右翼位置。作为重要同盟的鲁国贵族,被派去左翼担任监军。越王夫差派来的数千辅助部队,则被当做可有可无的看客,放在附件阵地上观战。夫差料想齐人不会主动进攻,便期望通过己方的仰攻将对手吸引出阵地。
5月29日,胥门巢指挥左翼的上军首先进攻。大量的吴国步兵在战车贵族指挥下,以小型方阵接近艾陵的敌方营地。擅长打伏击战的齐军立刻动手,以密集的箭阵欢迎对方挑战。由于先秦时期的步兵大都缺乏盾牌和必要的甲胄,所以很容易在仰攻作战中遭远射武器的大面积杀伤。当吴国步兵接近对方的土木工事,又立刻遭到据守的技击之士的反扑,非常狼狈的撤了下来。
原本位于中路的国书,也及时派援军增援右翼,大有一举击溃吴军左翼的架势。好在待命的鲁国军队帮忙,出动战车阻挡了齐人追击,让吴军步兵得以退到安全位置扎营。经过这天的冲突,齐人开始对吴军有了直观概念。大部分人都觉得夫差的部队能力不强,自己很有机会将其全部击溃。这也为他们在第二天冲动埋下伏笔。
5月30日,夫差要求全军同时发起进攻,不给对方以相互援助的机会。位于中路的步兵首先出击,猛攻国书所在的齐军阵地。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,胥门巢指挥3000鲁国战车部队发动了第二波侧翼攻势。他们相仿城濮之战中的晋军做法,在遭到抵抗后立刻掉头撤退,并引得麻痹大意的齐军开始下山追击。接着,最弱的右翼部队也开始行动,将当面的敌人死死钉在自己的位置上。
由于对吴国人过于轻视,此时的齐军右翼已经出动战车下山。他们的高速突击让自己和大部分步兵队伍脱节,仅有少数精锐士兵得以在奔跑中赶上他们。结果,过于冒进的他们被等候多时的吴国步兵所包围。由于已经失去了加速度优势,齐军战车被迫在几乎禁止的状态下迎战数倍于自己的敌人。一贯善于小队包围的吴人,很快散开队形将各战车分头围住,用长矛、短戈和吴钩杀死战马,再将挥舞长兵器的甲士也从车上拖下来击毙。尽管有很多齐人步兵赶到,却已经于事无补。先前后退的鲁国战车又从侧翼杀回,彻底打乱了对方阵脚。
由于发现自己的右翼遭遇威胁,中路的国书在逼退吴军后也不能全力反击。他立刻派出一批精锐赶去增援,造成了自己手中的兵力被削弱。结果,左翼的吴军如法炮制,再次让战车规避首轮突击。等到对方陷入自己的步兵围攻,再驾车完成返身一击。国书对此无可奈何,只能下令中路和左翼同时反击吴人。结果,没有任何地形掩护的吴人步兵,在战车的反复摧残下开始动摇。当齐人甲士驾车调头重组,他们的步兵也赶上来接替战斗位置。从未遇到类似情况的吴国军队,只能依靠训练时的做法,缓慢向后撤退。但几乎所有的齐国部队,也因此全部离开了原先阵地。
等候多时的吴王夫差,这时才开始动用手里的30000精锐预备队。他自己亲率10000人增援最近的中军,让己方战线不至于被继续压缩。同时,其余步兵分成两组,从两翼阵线的缝隙进行穿插。由于齐军以完全被当面的吴国部队吸引,在不知不觉中被赶来的预备队截成三个部分。加上吴人非常重视侧翼反击,几乎完成了对三路齐军的多面合围。后者则因为没有单独的总预备队存在,无法再抽调新的援军给任何分队解围。
一个时代的落幕
随着自己陷入重围,意志力薄弱的步兵开始争先逃离。技击之士们也不愿意葬身于此,让整支军队彻底崩溃。吴国和鲁国联军则乘势追击,将近10万人的齐军击杀或俘虏。至此,包括临淄在内的齐国腹地都失去了防御能力。然而,夫差却没有继续乘胜追击。在确定已取得重大胜利后,他立刻叫停了战争。
毕竟,如果过度削弱齐国,势必引发鲁国和江淮盟友们的警觉与不满。过去的战略同盟晋国,也不可能坐视江东的强势崛起。从后来的会盟历史来看,这样的选择也不可谓没有道理。但仅仅是此战的大胜,就足以改变历史。在艾陵战役之前,列国对于步兵的崛起其实都持保留态度。齐国军队的做法,很大程度上反应了北方各诸侯国的缓步改革心里。反倒是偶像包袱不重的吴国,在阴差阳错中完成了弯道超车,一度走在了先秦军事改革的前列。
此后,中原各诸侯也纷纷在不同程度上跟进,正式将战术体系从春秋转向战国阶段。直到公元前3世纪的秦军精锐,都还在用轻型战车指挥基层步兵作战。倒是齐国人没有从失败中吸取教训,继续在半封闭状态下维持光荣传统。最终在秦军的铁蹄下显得不堪一击。
当然,吴国本身的霸权也没有持续太久。但艾陵之战的高光时刻与夫差称霸的转瞬即逝,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后世历史。吴国人首创的大型运河,将被日后的魏国和秦国推广,成为富国强兵的必要标配。夫差为了控制运河与长江水道的交汇点,下令建造了初代扬州城。这些基础性的建设,也会在后来的隋唐时代开始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。无论是至死不回关中的隋炀帝,还是靠运河醉生梦死的汴梁朝廷,又或是舍不得裁撤漕运的明清帝国,恐怕都欠公元前的吴王一声谢谢。